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权力的游戏][提利昂]与我平行的灵魂

有人想和提利昂    谈    情    说    爱    ?没错就是有。

灵感源于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中午我们在街上遇见一只骨瘦如柴的小狗,你想给它怜悯,而我阻止了你,我说:“你不要蹲下,不要摸它,你不要看它,你不要让它有所期待。”
目的:瞎宣泄我无处瞎安放的瞎悲哀
目的:献给我敬爱的角色
目的:记录我个人的“阿克夏”
感想:我用我要动用的全部知觉去爱这些个灵魂与我平行的角色们,这辈子都想在纷繁的世间里可以找到一双被泪水涤净得清明的眼睛。啊我写完了耶。耶。

♪-1.Moments-MitiS Ad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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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序想⏳




如果不是他偏头,那么匕首已经割下了他的耳朵。

“现在的杀手都这么可爱了吗。”提利昂就像喝醉了一样,倒在鹅绒大床上,迷醉得不清楚事情的状况。



提利昂的脸被酒染到酡红,他全然无视了近在他脸颊咫尺的刀刃寒光。该说酒精真是个壮胆的好东西,还是说他丝毫不把压制在他身上的女杀手放在眼里。也许她以为她骗得了他的信任他才会把她带到卧室里,事实上他只是突发奇想地想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已经很久不信任他人的提利昂一丁点都没有被背叛的感觉。要说现在最大的感觉就是喝酒喝得头有点晕。

整身重量压在他身上的女孩的手紧紧地握住匕首,锋利的匕首刺在他头旁的柔软鹅绒床垫上。

提利昂只要高声呼救就能马上唤来门外巡逻的侍卫,虽然他相信此刻虽未动手的女孩很可能在他呼救之前割开他的什么。

但是他还是在说话,说得轻轻的。

“为什么要做杀手呢,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想要什么得不到?”



提利昂很想抬手摸摸刚才还在朝他假意笑迎的脸,不过现在女孩的脸真是冷酷得吓人——可是吓不到他。酒给他的好心请让他还有闲心还玩笑,“嗯,只要你多笑一笑。”

不知是他的话还是他想要抬手摸她脸的动作惊扰到了她,也许两者都有。

从他头侧深深扎入松软床垫的匕首抬抽之际带出鹅绒,他再一次地思考这梦幻般的绒絮真的不适合刀光血影。




这一次匕首横在了他的脖颈处。

“稳住稳住。”提利昂似是忍不住笑般地泄气一笑,“你想要什么?”

而他并不是终于在匕首的威胁下有了点生命受到威胁的状态。

“你到底想要什么,爱情还是自由?”提利昂仍在调侃,他醉意朦胧的眼眸温柔地注视身上那位迟迟不动手的人,谁也不曾想到他可以把调侃说得不带半点恶意的认认真真,“我看你依旧是一个女孩,想要糖果或是亲吻吗?”


“我想要您的性命。”压制在他身上的女孩终于说话了,没有上一次开口的虚假的甜蜜语气。她现在的语气才更接近真实。

但是在提利昂听来还是不够真实,因为这应该不是她的想法。


“不,你不是真的想。”酒精无法让提利昂迟钝,可以看穿任何人的提利昂也早就看穿了迟迟不下手的女孩。

近看她的眼睛还是挺漂亮的。提利昂想。







1.🕧

他从士兵手下救下她的时候没费多大气力。提利昂只是忽然听见了吵声和夹在其中似有若无的求饶声,那种无助的拒绝早已脱离了欲迎还拒。然后他掀开轿帘往外瞥了一眼。于是他一声“停一下”和一句“让他们住手”仅此而已。

从轿中出来的提利昂走在随行队伍让出的道路中间,受人注目礼时他略想了下如果自己有他兄弟的身高,那这场“英雄救美”一定更威风。

跪在地上的女子衣衫褴褛,她几乎整个都暴露空气的上身既有污垢又有伤。在这低层粮食普遍供给不足的常态下,她也同样瘦得要命。单凭眼力恐怕看不出她的年龄。



“大人,她是妓女。”离提利昂最近的侍卫弯下一半的身子,小声对他报告情况。

想来他好像一生都在和妓女演这码戏。

“是吗。”皮笑肉不笑的提利昂好似在说这又怎样。



提利昂本想不必下轿的,但是他想要是他吩咐随行侍卫把狐皮斗篷给那可怜的女子,那侍卫一定会扔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于是想到这里的提利昂才亲自下轿,一路走到跪在地上的女子面前。提利昂对侍卫在他耳边的情况报告无动于衷,他说话的声响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我只听见她的拒绝。你们看不见她在流血吗?”

他的话根本不是待人回答的话,事实上在场无人敢答。




女子跪在地上的高度正好让提利昂可以把斗篷披到她的身上。他无意碰到她凉得可以的温度。

“不——”而她像是要拒绝他将斗篷披到她身上,她更加缩紧了自己的身体,不敢再碰到斗篷分毫。

“也要拒绝我吗?”提着斗篷的提利昂很是耐心地轻声问她。

“我受不起。”她的眼泪随着她的话一道簌然落下。

无助时的软弱谁都一样,提利昂别过视线不去看地板石砖那几滴泪迹。

“要是你愿意光着身子站起来也可以。”他依旧保持轻松的口吻想要安定一下女子的心,提利昂说,“不过我不愿意看见。”




女子怔了不知几秒,但也不敢多犹豫。伸手抓住唯一施援的柔软,然而柔软皮毛的反面是磨砺她皮肤的皮革。却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向他道谢的她哆嗦的嘴唇留有未干的血迹。



跪在地上的女子越发低头不敢看周围的任何人,提利昂仍然站在她的跟前。

把斗篷披在女子身上的提利昂觉得一身轻松,他下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不知怎么回答。

“有去处吗?”他问。

她一时没有回答。

明明可以无视她,又或是可以直接带她走。提利昂却没有忘记事先询问她的想法:“想跟我走吗?”







2.🕜

当提利昂再次返回卧房的桌前,他的手中拿着一瓶葡萄酒。

听见脚步声的少女果然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咬到一半的面包干巴巴地拿在她手里,只反复嚼着嘴里还有的面团,看起来就像不敢再在他面前咬第二口手里的面包。



“打扰你用餐了,我想问一句,你成年了吗?”只能是提利昂可以把这些话说出恰如其分的得体语气。假使是他人说出的话听起来就会变味。

烛光下女子的脸模糊了瘦削的轮廓,暖光给她洗净后白皙的面色更添几分血色。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女孩的脸。

她默不作声地点头。



提利昂拿起倒扣在桌上的高脚玻璃杯,拇指弹开早已松动的木塞,恐怕他没有打算留这大瓶葡萄酒过夜的打算,他丝毫不管木塞落地。提利昂在叮哐作响间一边踢开椅子,十分不见外地落座于距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对面。

“我自认我见过的女人不少,不过还真看不出来。”提利昂专注地倾倒出小半杯的葡萄酒,“你没有谎报年龄?”

她默不作声地摇头,突然觉得嘴中嚼了很久的面包实在难以下咽。

女孩既没有抬头看他,又没再低头进食。更没有说话。

室内的沉静让他们彼此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坐在她对座椅上的提利昂晃着手里的玻璃杯,不到半盏的酒红在透明无暇的玻璃杯底晃了一圈又一圈。对于从来都是豪饮的提利昂来说,这可能是他倾倒过的最少量了。



“那行。”似是等待什么时机的提利昂突然开口。

他俯身将手中盛有的玻璃杯,坐在椅上能弥补他身高的缺陷,可是令人头疼的臂长还是使他有些费力,才将这半盏葡萄酒推到女孩面前的桌面。

“那就可以喝一点酒啰。”提利昂一面说着,朝她面前那叠丰盛的食物打了一个手势。

在女孩愣神地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时,她听见提利昂说得轻松随意,就像拿她当做了已经熟悉的人,提利昂说:“要配酒才好,如果干吃乳酪就是暴殄天物了。”





提利昂很早就将女性一视同仁了。说来可能会对女王们不太公平,但他确实,在离开了政事之外的烛光晚餐上,与他共餐的大概就只有几天换一张脸的妓女了。

即使知道安静更能让女孩用餐,提利昂却闲不住。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后,他想说话。




“你有名字吗?”提利昂望着对座的女孩。

他看着她不久前才抿了一口酒杯里的红酒,看来是刚下咽完食物的间歇,正适聊天的间隙。

然而提利昂似乎高估了交谈进展的顺利性。再有怎样足够的空暇,得了失语症一样的女孩也没挤出半个字来。

“名字?”提利昂又重复了一遍问题的关键词,他知道少女可能依然出于某些原因不会回答他,无论是她还没有开口说话的勇气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都能理解。




就这空档,提利昂心里却已经预想了很多个听起来会很适合她的名字。

一个能够触动他心底最柔软回忆的名字,就在他思索他所能想起的女名时一闪而过。

提利昂忽然愣住,但很快他又饮了一大口酒。想象中很爽的饮酒方式本来是直接口对葡萄酒瓶,但是提利昂用亲身经验证明那样喝起来没有想象的爽。红酒一口气地全部满倾就不够足够的空气及时换流。



太慢入口的酒水不够迅速麻痹他想要寻醉的大脑。

“大家平时怎么叫你的?”提利昂一边把红酒倒入能够大口痛饮的麦芽酒杯,一边又说了一句似别有深意的话,“可别回答我你有很多名字啊。”



女孩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提利昂在说什么。

然而后知后觉地悟到提利昂是在说什么笑,那种本来可以视作嘲笑的话,从没见过任何人可以像他这样不带半分嘲意地说出来。

“阿克夏。”少女抬首到一半,只为了把名字说清楚而抬的头很快又低下。

“可以再说一遍吗,阿克夏。”他不紧不慢的开口。



他并不是没有听清,明明已经重复了她的名字,于是提利昂请她重复的要求就像请她再抬一次头。




对座姑娘的声音挺好听的,只可惜太弱太轻。

不知是不是这不经喝的酒终于快见底的原因,提利昂越喝越慢。他的心思从调动他所熟悉的姓名库来匹配感觉适合她的名字。到现在终于得到她发了声的回复后,他玩味般地探究了一下她的名字。

提利昂不记得曾在哪本书上见到过,这有些奇怪的名字怎么听都有点异域的感觉。

于是他问:“阿克夏,怎么拼写的?”

女孩双手放在自己的膝上,如此端坐,再加她缩着身子。她的视线,视线垂得应该不止是桌面纹路了,大概都落到看着地板了。提利昂已经把话音放得轻柔,可怎么看都怎么就像让她接受审问一样。



少女再一次摇头,她的摇头非常迟疑。

与她交流基本脑补的提利昂已经大致知道她的意思了。

而当提利昂将酒杯里的最后一口红酒饮尽时,他没想到她会回答。对面再一次飘来让他听得不是很清的声音:“不会拼。我不认识字。”



“这么巧。”提利昂把喝尽的酒杯搁在了桌上,又一声比之前座椅拖动和瓶杯碰撞要较轻的叮哐声响中,没等愣住的女孩仔细思索巧在哪了,就听见提利昂接着说,“我本来也不认识字。”

提利昂总感觉一瓶酒的量不足他精神解渴。

趁着酒精未被完全吸收前的清醒,在酒精发酵他的意识之前,提利昂需要说点胡话来醉一下自己。

“有谁是生来就认识字的呢。”虽然他酒后的发言实在是不能再清醒。





除了沉默少女不知道该说什么,提利昂看不见的桌下小动作是她放于她自己膝盖处的手不自觉地抓紧,双膝处的淤血与破皮针刺一样的疼。

他唯一能看见的是低头的女孩无声咬唇。


“想学吗?”提利昂忽然一句问话。卧房桌前唯他二人,可她却不确定他在问她。



提利昂回头扫视了卧房书柜,近天花板的那几层书柜隔板堆积了无甚用处的工艺品。

还是有佣人替他爬梯拿书的藏书室比较好,对长时间浸泡藏书阁的提利昂来说,卧房满墙小书柜只是他所读书量的冰山一角。卧房书架已经是精简之后的书架了,要找入门读物恐怕在这找不到。

但只是认字的话,只要哪本有字就都没问题,又转回头的提利昂继续说着:“我这里有很多书。很多很多。”



“……大人,您还在开玩笑。”女孩的话轻得好似泄气说出。

“你这就是在怀疑我的话了,阿克夏。”提利昂刻意板起脸。

听他自然地唤出她的名字。女孩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利昂唤在很寻常地话语中,而非之前那些为了追究读音和拼法的刻意提起。



“明天我就可以教会你写这句话,”为了让女孩听清,提利昂克服了一下终于被酒精干扰的迷糊,他尽量把下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咬字清晰,“兰尼斯特有债必偿'。”


她的嘴唇又被她自己咬出血了,就是每每都会咬到同一个地方才会白愈了血痂。

他是不知道低着头紧咬嘴唇的女孩在想什么。也看不见桌下的她的双膝被她自己十指掐出更疼的流血。忽然起身的提利昂只能阻止他能看见的部分。桌椅因他起身的吱呀声和他绊到桌脚的哐当声都让不知道沉思什么的对座女孩吓了一跳。

当他聚焦的嘴唇部分在他眼里被无限放大,已是走到女孩面前的提利昂伸手抬她下颌使低头的她把头转向他时。

“松一松,不是需要在嘴上贴纱布吧。”提利昂对她说,对这位脸已经被他的手指推转向他的人。

于是猝不及防看见她被茫然替代了的哭意。



有些晕乎乎的提利昂在这过近的距离下当场愣住。“是我喝醉了吗,觉得你看起来蛮可爱的。”



所以脸上才比她身上好多了,要她再覆上衣物,那么除了瘦弱的表面是看不见伤。只有嘴唇是她自己咬出来的。

他还记得它颤抖地说出道谢的样子。提利昂有些记忆模糊地回想明明只发生在几小时前的事。跪在街道的女孩和站在她跟前为她披上斗篷的他,

在听清轻得难以听见的道谢之前,她好像也是莫名又无声地对她自己咬这么用力。









2.🕒



临近晌午的时刻。木板地面洒落一地可以使之浮现细微灰尘的阳光。

坐在床边的提利昂衬衣半敞,他的床定制得恰好够他踩地面。近门的女孩起初敲卧室门时还抬首站在门旁,她的视线扫过他半敞的衬衣后直直落在了提利昂床头柜的书。

油灯和书,还有半醒的提利昂。



“发生什么事了吗?”提利昂把手拢在嘴边打了哈欠,他夜读至凌晨的第二天日程,大概还要补一个像样的回笼觉。

将她领交给王宫内务时,已经给总管打过招呼的提利昂还是在走前踮脚跟女孩悄声说有事记得找他。所以他以为有几天未见的女孩是有事找他。



女孩依旧站在门口:“她们只是叫我过来,大人。”

“那你过来。”提利昂好心情地朝着她招她过去,他抬臂收拢了一下手。



定制的床榻略矮,对女孩而言她下意识低着头的视角倒意外正好。可是如果要为提利昂穿衣还是嫌太低。

坐在床榻边缘的提利昂仰头看了看站到他床前的女孩,他问得没有恶意:“有帮男人穿过衣服吗。”

但女孩还是沉默了会儿:“没有,大人。”




提利昂于是笑了笑,他做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决定:“那你就替我扣几个扣子意思意思回去交差吧。”

“大人……”女孩茫然望他一眼,带着更衣任务的女孩复又匆匆低头,她连语气都有很多困扰,最后迷茫地摇头,“这样不行。”




“嫌工作太少,那我再多解几个扣子给你扣怎么样。”谁知道提利昂在想什么。

他像是没睡醒一样,说着听起来不是很清醒的话,连手的动作也说做就做。半敞的衬衣不禁他再解几扣。

而提利昂解扣的手很快就被女孩俯身按住,因俯身而更近的距离,她未敢抬头:“不必了大人。”



“那就这样。”忽然站起身的提利昂使女孩节节后退两步。

在面向她架出待她扣衣的架势前,提利昂伸手捞起挂在床旁椅背上的外套,挂在了他自己的臂弯。

当女孩在他面前双膝跪下的时候,提利昂觉得她双膝处的淤青和未愈的破皮都太过碍眼。他本想说不必跪下了,但没有犹豫直接跪下的女孩连眉都没皱一下。

她膝跪一地阳光。高度变成了需要她仰视他的角度,于是提利昂略一低头便直视她的双眼。

没来得及等提利昂仔细探究她的眼睛,少女再一次躲开了视线。



“我一直很想问你。”提利昂等女孩替他扣住衬衣衣扣的的同时,他身侧的双手没闲住,自己尝试着扣别袖扣,虽然滑了两次才终于扣上一枚。

他的问话使女孩替他扣衣扣的手慢了动作。她在等他下一句问话。

而这等待间,提利昂却忽然有些觉得未出口的话很欠妥恰。

“你为什么会,”已经很慢开口的提利昂再一次在关键节点纠结了措辞,
可惜最后补完的话也没怎么隐晦,“沦落至此?”



少女一时没回答,但她一时失神的手忽然握紧空拳。

提前做好准备的提利昂垂目观察着她的每一个举动。但也只来得及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一半略为冲动的情绪,更多是茫然的空白。




回神后促然松开提利昂衬衣下摆的女孩再次把头低得很低:“我生来如此,大人。”

把搁在臂肘的外衣利落地披上后,他垂首注视着低头试图掩饰什么的少女。没想到会得到她那句太过抽象的回复,提利昂只轻笑了一声,跪在他面前的少女与他距离近得他无需多少音量:“我不明白,你手脚健全。什么叫作生来。”

“我需要钱。”于是他听低头的她搬出了千篇一律的话。



如果想要说谎也起码看着他说谎。

沉默了一会儿的提利昂抬起手,食指指节碰在了她的下颌,想要迫使她抬头看他,却感受到了抗拒力。于是提利昂没再施力,却也没有就此放弃。

直到碰到她的瞬间他才察觉她在发抖。

站在她面前的人好似在哄她一样的温柔:“看着我好吗,阿克夏。”




提利昂最终还是与慢慢抬起头的女孩对视。抬头的少女以瘦削的轮廓正对他,提利昂盯着她的双眼:“你说你需要钱,那你的钱都去哪里了。”

“家里。”回答很轻的女孩这一次终于抬头看着提利昂回答他的问题。


从这一刻起提利昂已经放弃追问了,他没必要再强扭这易脆的拒绝。方才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冲动仿佛并不存在。无论答复的真假虚实都无从证实,何况提利昂现在能读出的只有,跪在他面前的女孩不愿他再问。

“所以你还有家。”提利昂偏了偏头。



话音刚落,提利昂看见他面前的那双眼睛忽然蒙上了层雾气,他明白她下意识想垂首。她的打算全化为抵压在他食指指节上的力道。

若不是提利昂还托着她的下颌,她就能好好藏起不中用的哭意了。

“没有了。病治不好。”只是简单的答话,强迫自己看他的女孩所回复的声音又轻又哑。


“我知道了,我只是问一问而已。”提利昂陡然抽回手,转而抬手以手掌覆住了她的双眼,“我数五秒你整理一下心情,把你问哭可不是我的目的。”

还没等覆盖她双眼的提利昂记数,他已感受到看不见的手掌心蹭上了几滴热泪。











3.🕟



坐在树下就着合适亮度的光影,提利昂翻阅他早已读过好几遍的装订成册的羊皮卷轴。

他没有听见如猫一样矫健的黑衣剑客的脚步声,但是听见了那位布拉佛斯剑客吹在口边的哼曲。坐在树下的提利昂头也不抬地把靠放在他腿边的酒囊递给来者。弯腰接过酒囊的布拉佛斯剑客又举手勾住较矮的粗壮枝干,一下子就灵巧地翻坐在了树上。

一个故作轻松地回来,一个又故作不在意地坐在原地。这场他不问他不说,摒着看谁先忍不住似的游戏。



还是提利昂先停下转动卷轴的动作,他开口问身旁上方的人:“你试探了结果呢。”

低下头来的布拉佛斯剑客漏了手中酒囊里的好几滴酒水。一边以手背糊抹,剑客不平不淡地说了个怎么解读都可以的事实:“那个家伙她不敢拿刀。”



“我以为你会有什么高超的试探方法,波隆。”听起来提利昂丝毫不在意。

坐在树上的波隆只笑了笑,这次他斜靠在了树干上。这样他的声音就可以离地上的提利昂更近一些:“你最好相信我多年杀戮的直觉。”

“'直觉'这个词听起来非常有根据,我会留作参考意见的。”提利昂好像还是没放在心上,轻飘飘地略过去,和忽起的风一样轻。



而树上的剑客似是回想起了什么。

“她一直不愿意直视我的眼睛。”波隆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他还尝试过别的什么。

而这让提利昂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不舒服。

“有些孩子很麻烦,还没出手就难以控制那些隐忍的情绪。所以被教不要与他人对视。”布拉佛斯的剑客不知道在说哪门子的套路。

听着波隆这段建立在经验推想也终究是幻想的侃谈,提利昂相信波隆没有与那个女孩对视过。




那一刻提利昂确信他自己不想知道,可同时也很想知道,如果波隆也可以看得见那双眼睛里流露的内容。

那还会不会愿意将猜测随意地放在女孩身上。




“其实在布拉佛斯你可以听到很多常伴下酒菜的奇闻异事。”没有被提利昂打断的波隆还兀自说着,“比如男巫化作小女孩的模样用看起来的楚楚可怜来引诱糊涂蛋。”



才刚听完树上人的话,把卷轴卷起,起身后面向波隆而站着的提利昂装出一副仔细思考的样子,事实上他的语气中却在忍笑:“所以你现在又开始假想那个不敢拿刀的女孩其实是一个老男人扮的?”

“不,我想的是你大概这辈子都打不破妓女魔咒了。”

根据经验之谈,那些逢场作戏的情情爱爱好像总有威胁到提利昂性命的风险。


“我没有把她看作妓女。”提利昂纠正。

“噢那就更糟了。”波隆语调不带起伏的感叹。




一边不经意地说着会使提利昂内心已愈伤疤钝痛的话,如果连提利昂自己都不这么上心自己的性命,那波隆也决定满不在乎。

坐在树上的他挥手轻松一掷,就把方才提利昂递给他的酒囊重新准确无误地抛回提利昂的臂怀里。

摇晃一下空酒囊的重量,提利昂拧开囊盖腾空翻转酒囊。被喝空的酒囊轻得只有皮囊的重量,倒置的瓶口只抖落下一滴酒来。

“你的酒白喝了。”

提利昂忽然觉得酒这种东西就算饮法相同,但不同的人总归还是不同的喝法,“活那么清楚干什么。我说你们布拉佛斯人到底知不知道梦在未醒时最舒服。”

“知道啊。”换姿躺坐粗壮树枝的黑衣剑客像一只酒足饭饱的慵懒黑猫,他把双手枕在脑后,向提利昂投去斜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暗杀行刺常在夜里。”


提利昂一时不再说话。

树上的人也随之闭口不言。


徒然的风轻得吹不动提利昂拿在手中的羊皮卷轴,而另一手所提拿的已经饮空的酒囊,混淆了他分拿两物的双手间的孰轻孰重。

“你说她想要什么呢。”转身离开的提利昂仿佛自问。

只是骗取信任吗。那想起来好像没什么要紧。提利昂觉得早已没有人可以得到他的信任了。







4.🕠



感谢下午为书桌补足光亮的阳光,再次回到卧室的提利昂的脚步轻松得就像吹起窗纱的风。

每一个兰尼斯特生下来就会被教的话,从小便会说的话,记忆有多深刻,深刻到除了牙牙学语中的“妈妈”,就是这句有债必偿的民间谚语。活在他人风评中的兰尼斯特要保持怎样得体的优雅,等一等这个问题他好像不用过多考虑。

提利昂故作失忆地好奇自己怎么学会读书写字来着。毕竟想来可笑他从出生开始就既不用学“妈妈”来叫唤谁,也因为从不需要摇头晃脑地以兰尼斯特引以自傲地念诵“有债必偿”,于是他甚至有些淡忘了究竟是何时学会读书写字,这些伴随他一生的东西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召唤。



说句夸张的话就是他压根,不想记起来自己学过什么有债必偿之类的话,虽然每每到后来才总很不情愿地,假装,恍然记起这句话是父亲亲自教的。

“今天在写什么?”提利昂在进门之际便开口问那个背对他而坐的女孩了,为了不使自己像是突然接近。



而当提利昂从女孩身后慢慢靠近座椅时,他有种错觉。

不愿外请教师使家门之耻外扬更快的父亲好像就是这样把提利昂关在房间里由他亲自教授。



情景相似,差别很大。差别除了视角高低,最主要的差别是对她他不需要像他那做作的老爹那样考量兰尼斯特有的没的荣光,不必像他父亲那样无论怎么端住忍住都总会在心思敏感细腻的孩子面前或多或少地泄露藏掖不住的鄙弃——差点忘了后来他老爹压根没藏着掖着。

只是现下想要教授女孩的提利昂发自真心。


提利昂走近桌边就已经注意到坐姿忽然发僵的女孩遮掩信纸。于是他好像满不在乎她对他的遮掩,自顾自地撑坐在了椅子上。虽然提利昂说她可以坐主座椅,但还是被见外的女孩腾出来,她搬了另外一张椅子坐在桌边。

而这就让一书桌桌前同时坐他二人了。

“不给我看一看吗?”提利昂托腮看着桌旁的女孩。他等她主动把练字的信纸递给他。

“我字还写得不好,大人。”可是女孩好像有点不自在。她不知掩饰什么的手臂还不肯放弃遮挡信纸。

于是提利昂忽然开始说别的事。




“我第一次练字的时候直接很傻地把努力写的字交给那个男人,我是说我的父亲,我给他看。”从来不会让气氛尴尬的提利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没有看女孩。

不再催促女孩交字给他看的提利昂转移注意地从叠在书桌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书来看。其实只是与她聊天的打发时间,他的手指划过一楞楞的书脊。


“我以为会得到他的夸赞。”坐在书桌前的提利昂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不过也许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完了。好像终于点到一本想再看一遍的书,于是提利昂将书从摞堆里抽拿出。




如果她不愿意那他就忍会儿好奇。没有催女孩把字给他看的提利昂就当身旁女孩不存在。

他把注意放在了翻开一页的书上,也把时间交给安静。惬意地享受午后有透过窗纱的阳光的阅读时间。

只是他以为会就此安静一下午。

没等他再翻一页,提利昂听到身旁女孩没忍住好奇的怯生生地问他:“您得到了吗。”


她打破安静问他有没有得到他父亲的夸赞。

“没有呀。”轻轻回答着,提利昂于是抬眼望着女孩笑了笑,“从来没有。”




终于递到提利昂面前的练字莎草纸,写着几乎密密麻麻的字。女孩好像是不舍得浪费纸,但写着写着很投入于书写的女孩倒没意识到浪费墨水这一说。薄薄一页练字信纸的正反既有他教女孩的字母表,也有一些简单的组词。

“太阳”,“鸟”,还有写错了的“光”,不过“松鼠”倒是写对了。

把手头读到一半的书姑且搁置一旁的提利昂,很慢地看着她终于愿意递交给他看的莎草纸。他一行行认真仔细审视信纸的目光,让女孩莫名有些面红耳赤。

只是练字而已,他会不会看得太认真了。




“写得怎么说呢。”还在仔细看练字纸上每一个字词的提利昂将手搁碰在自己的下颌,似作思考,有些犹豫,“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我……不怎么样,大人。”女孩说着,提利昂拖慢的话听起来像在忍着批评。她过度解读得让她自己有点不舒服。



可是不紧不慢追问她的提利昂端不住方才装出来的稳声,他本想捉弄一下女孩,只可惜她禁不起这样的玩笑。

“你说的'不怎么样'是怎样?”提利昂失笑。

“很不怎样。”

女孩低头的视线被对折了的草纸拦截,提利昂把纸递到她眼下。对折的折痕刚好方便提利昂的拇指抵住他想指出的关键的词。




他拇指所抵指的单词和他姓名极为相近。

“我的名字你拼错了。”提利昂刻意用玩笑腔,装作不满地说,“就凭这一点,你真的需要好好反省一下。阿克夏。”




女孩一下子恍惚地看着那个“还并非算是提利昂的名字”,她好像觉得自己练了这么多遍的名字不至于写错。那岂不意味着她记错了,还错记这么多遍。

提利昂走到书桌边,拿了一张新纸:“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不过提利昂将落未落的羽笔停住,女孩以为他会写完这个词再给她看,不曾想到把笔停下的提利昂转头看向那依然站在原地的女孩,他问:“你站这么远看得见?”

女孩立刻上前。

她错记了多少遍的他的名字,提利昂要亲自当着她面,在她的注视下,一笔一划一个字母接下一个地写给她看。







语言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人说出来,能够表达。

“像这样,一边念出来,你很自然地知道该如何拼写。”提利昂在泛黄的空纸上写下他自己的名字。


为了让近在身侧的女孩清楚地识别每个字母,提利昂收敛住提笔落下的第一划,他早已习惯了的签名都是连笔。都快忘了上一次端端正正地写出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了。

真是禁不起细想的事,他好像还是在喝酒时胡乱签下连什么连笔都称不上的账单比较多。

“完美了。”随意自夸着,提利昂把羽毛笔交到女孩手里,“你来?”



这是有发音规律的语言,只是颠来倒去的组合。提利昂相信本就会说话却只是不识字的女孩能够学得很快。因为她想学的早就在她脑中,只是无人教她而已。

而现在有他教她。

“等等,不能给你照看写。”提利昂忽然想起了什么,刚把羽毛笔交到女孩手里,他就把手里这张新纸对叠,翻过空空如也的另半面,要求女孩默写。

往旁侧站了一步的提利昂“诱导”女孩:“念出来真的会好写很多,不信你试试。”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念出他的名字来。

“提利昂。”女孩轻声念了好多遍。

从默记,到落笔前,在拼写中,到收尾后。




统共的四遍在她抬首望他的时候,她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提利昂,我写对了吗?”

提利昂从她口中默数了五遍自己的名字。移开视线怕泄露笑意的提利昂面向窗纱,他握拳于嘴侧以轻咳掩饰差点出声的轻笑。


后知后觉的女孩一下子愣住。

她差点松懈了羽毛笔:“对不起大人我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喊他名字?但这点事哪用得着避讳。



“说出来就写明白了。”提利昂把纸拿起,完全不顾女孩的道歉,他只是拿起空纸对着透过纱窗映入室内的日光,摊开折叠的整张纸,“你看,这次你拼对了。”



二人先后书写的同一个名字,就这样分立在对叠了一条线的空纸两侧。

不知道想起什么的女孩忽然把羽毛笔放下。低下头的她忽然明白有些事情如果用毫无形态重量的语言说出来那也是鸿羽万钧。







5.🕡

书能满足人的全世界,而他想填满一下他人求知的渴望。

“如果你能登上阶梯看见一派极美的风景。”提利昂话说一半。

“打住你给自己行为合理化的借口,告辞,我需要午睡。”几乎是立刻转身离开的布拉佛斯剑客好像已经放弃了再对提利昂与女孩投以任何关注。


卧室书架昭示了过去对提利昂来说他到底有多想撇弃。而藏书阁里的书册,哪找入门读物。当提利昂伸手从积满尘灰的藏书架上抽出一本简史时他忽发奇想,为什么不订做一本新书。

提利昂趁侍从下趟出城托购了一些羊皮纸。然后带着那本简史和一沓羊皮纸的提利昂终于给王城里吃闲饭的画师们找了些活做。



这本内容简单的读物,新编成册的手工书很快就到提利昂手里。他提前把它放在了书架上,又在女孩面前抽拿出这部书。

这本做工精致到以线绣皮革封边的手工书,订制时便被提利昂要求拒绝任何花体字与连体字的每页文字都字迹工整。多翻几页就能发现还配有插画。


要是对女孩直说赠予她,一定会吓到她。

提利昂把这本只她可阅的书说成是借她阅读:“你在有空的时候,可以来我这里看。”


随便翻了几页的提利昂一边走向女孩,一边想开个假装这本书很珍贵的玩笑:“最好不要带出我的房间。”

不过世界上确实只此一本。


“现在给你?”提利昂合上这本薄薄的简史书,递到女孩面前,不过她暂时不敢伸手接书。

站在桌前的女孩刚给花瓶换完水,她一下子把湿漉漉的双手藏在身后。




新制的世上仅有一本的图书,提利昂很想了解她会对这本由他托人手工制出的入门读物有哪些看法。受雇于他的工匠们对这本书制作的精良程度他自己看得见。于是提利昂问起女孩最喜欢简史里的哪篇章故事。

会不会是杜兰登的亚尔洁娜,又或者是卡斯特梅的雨季。咦他为什么要考虑杜兰登家末代女儿的故事。



“这一篇。”举着摊开书本的女孩直接给提利昂看。

于是看着被摊开在降服王托伦那一页的书,提利昂告诉自己最好保持沉默。

“膝盖上的王。”他还是没忍住。

这本书这一页的这幅插画色彩单调,基本是很符合北境的黑白色调。交出王冠以换免战的故事。她是从诸多热血沸腾的史料中唯独不假思索地偏爱这一篇故事吗。


本想沉默没想到没忍住还是发言了的提利昂这不咸不淡的语气让女孩唰地合书。

也许是觉得提利昂称托伦为“膝盖上的王”的言词之意略有讽刺,她用无声的方式维护她喜欢的故事。这让提利昂想笑。



于是落座在她对面椅子上的提利昂打算换上稍微和善语气,然而他的习惯早就埋进了他的说话方式:“你说这个世界有多大,真的想好了喜欢北境?”


整个维斯特洛大陆记载了那么多数不过来的故往旧事。女孩怎么偏偏喜欢北境。


在提利昂印象中好像可以用粗糙来形容,那些相比其他区域来说不是太注重礼仪的北境人。好像也可以用乏味来形容故步自封的北境人对信仰文化种种循规蹈矩。

就凭北境人那直来直往地恪守所谓正道,一条路走到黑的简朴性格。要提利昂说句绝对的笑话,他会考虑开这么个玩笑,如果太阳西起,那单纯不做作的北境史塔克就都要放弃荣誉去玩弄权术了。




对她是否喜欢北境的问题,在女孩涨红脸点头之下,提利昂终于开口,在女孩面前,他要稍微克制已经调侃成习惯性的贬义用词:“北境人给人的传统印象摆在那里,他们的一些言行常让人以为他们……不懂得变通。”



“不过越专注自己想要考虑的,直接地追求目的,我是说直奔自己想要的,”

提利昂伸手拿过女孩在他面前合上的简史书,他重新翻回那页连插画都黑白简单的色调,他说,“没有了迂回曲折的自作自受,反而能把一些事做得意外漂亮。”




树龄神秘的鱼梁木真的会给虔诚的祈愿者一些响应吗。

女孩忍不住想问,但她又害怕提利昂会给她不想听到的回答。毕竟提利昂看起来就不像是信神的人,无论七神还是旧神。



当她第二次犹豫地抬头正好对上提利昂探究过来的视线。

女孩好像是个在各个方面都不能自理的废物,连想要开口问别人话,都得是他先察觉后他先出声问她。意外的是女孩到现在还迎着提利昂的目光,于是提利昂问:“我觉得你有话想说?”

好了明明他都问了。

“我可以说吗,大人?”又得到女孩莫名其妙一句没来由的为求肯定的问话。

“我在听着了。”提利昂于是放下手头的书,摆出恭听架势。



之前女孩好像想了解北境了解得更多一些,所以提利昂在上次去藏书阁时顺了本记载了些旧神信仰的书。对女孩来说一定艰涩难读,虽然掌握了字母识认与发音规律的女孩如果在内心默默读出来,再结合前后文联系应该也能猜到大部分未学的生词的意思。但是他预测她一定会有很多问题想问。



提利昂都已经在脑中调备好神学知识库准备来给她的各种问题做一番通俗易懂的答复了。

没想到女孩问了个怪怪的问题:“听说树要种很久,大概是多久。”



“什么?”他这句极轻地自问般,并不想笑的提利昂除了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有种难得花心思准备了大餐但对方告诉自己不饿而且非常饱的感觉。

而女孩在认真地问,她还补充:“如果是从籽开始。”



于是提利昂也回答得认真:“看你种什么。可能好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

或许还有一些树。鱼梁木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隐约记得那些树好像存在了上千年?上万年?也确实是有存在了上千上万年的树吧。不过提利昂突然思考就算他说出来,女孩对这些数字有概念吗。



“大人您会吗。会种树吗?”女孩像是绕进怪圈接连奇怪地发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她一时之间出不来。

“你不是想问我会不会园艺吧?”准备了神学结果被问农学的提利昂莫名想笑。

他是会去闲的没事种树的人吗。就算咻地种出一棵比他自己还高的树他也不会有成就感的。不过这么一想好像哪一棵树都比他高。

“虽然我从来不曾种过什么树也没养过什么花,但我读到过……没错我会。”提利昂点头,给了女孩肯定的回答后,他追问,“你是有什么想种的吗?”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忽然低头思考。



提利昂刚把视线放回他面前看到一半的书本上,没让他等待目扫这页最后三行的功夫。

“我想种果树。”他听见女孩这么说。



垂目看书的提利昂只笑了笑,心想女孩果然是对他刚才提到的树木成长时间没概念。提利昂翻了一页看完的书页,提醒她:“你听见我刚才回答的时间了吗?你觉得你要等多久才能吃到那些果子。”

他还没细数种树的麻烦,果树还容易招虫,就算自己种出来的也不一定比外面买来的好吃。花几年的时间值在哪样的心态了。这是“闲的发慌心态还超好”还是“根本没有必要的偏执”。




“我不用吃。”而女孩没有犹豫的回答让提利昂翻页的手差点就停在一半。不过他稳住了手并把这一页纸平整地按下。

而后提利昂抬首望向她,他不禁蹙眉。这一次他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我只是在想,”不善言辞的女孩依然低着头,她停下来组织语言,但是过了一会儿又继续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只要它长大的话,每年都会结出能够让人饱腹的果实。”



听着女孩说话的提利昂突然无话以对地沉默。

“没必要是我。我可以不吃。”女孩小声地说完。




这是提利昂第一次看见女孩露出不自知的微笑。适合温柔,甜美的形容词。她一定不知道她自己能这样笑。

提利昂没有再看手中翻的书页,他无声地多注视了一会儿低着头的女孩。




“按君临的季节,果树的话一年可能成熟好几次。”提利昂顺着她的话说出让她浅笑更深的话。

提利昂低头才发现自己因为走神而多翻了一页书。








6.🕢






托在侍者手中的是雕饰精致的银盘,满屋飘着她从来不敢奢望的香料与肉香。还有淋浇在牛排上完全与酱汁融合的黄油,闻起来比提利昂上次给她吃的面包上炆化的黄油要更香百倍。

站在书柜旁擦拭花瓶的女孩抑制住想回头看哪怕一眼的心,端盘侍者的脚步径直走向坐在桌前的提利昂。



银盘才刚铿锵置在桌上。

她听见提利昂开口唤她:“阿克夏,过来一下。”



饥肠辘辘的女孩只想默默挨到佣人的午餐时间,可是提利昂却在这个时候叫她。她只好垂头走到桌前,餐桌上飘香佳肴使她不敢深呼吸。

“你吃吧。”提利昂没有抬头,他转着手里的银具餐刀,漫不经心地假装是自己太挑剔,“后厨总是不记得我不喜欢他们把肉分切得太小。”



室内愣站着的人都一时无言以对,提利昂还说得很真,他补充着:“切这么碎我看见就倒胃口。”



一片空白的不止是女孩,还有刚把餐盘呈上的侍者。

情商堪忧的侍者只觉得莫名其妙被批评了,他试着提醒这位“健忘”的提利昂大人。

“是大人忘了,您之前吩咐说要把肉切得尽量小块一些。”还只是上午的事,侍者觉得自己记忆深刻。



突然的尴尬一下子变成了三个人的沉默。

“大人?”侍者好像犹豫地还想说什么。

提利昂转动在手里的银具餐刀忽然划了他面前的一只空盘。只一下就发出尖锐的划声。


一边发出渗人的噪音打断已经话多的侍者,提利昂一边偏头望着那位侍者,他强行把这有些焦躁的话尽量耐心地说出:“不好意思,我真忍不住想问问你有没有人教过你,多嘴命短?”



在侍者彻底愣住的同时,提利昂又抬起一只手掌做了个你给我打住快别再讲话的手势:“你要再多嘴一句我就要教你了。教人多嘴命短我真的很会教。”





不再多言的侍者很快把银盘放置提利昂的对面,并及时鞠身退下。受到警告的侍者把嘴闭得很紧,连告退都无声。但只剩提利昂和女孩两个人在餐桌前。女孩揪住手里的抹布非常局促地干站着。

餐桌上提利昂对座的银盘里刚出铁板没多久,却经过侍者切块的牛排,又端至提利昂卧房,本来一直冒着热气的滋滋声响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消失不见。提利昂等她坐下,可她揪紧了手里方才还在擦拭花瓶的抹布。提醒了自己身份的女孩说:“大人,我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她听见提利昂问她。



“这是您的午餐。”女孩有些慌乱地说着没什么用的废话,因为困扰她的应该不是午餐所属关系。

提利昂伸出手中银具餐刀敲了敲对座银盘,他提醒她:“现在是你的了。”

女孩的视线乱瞟,拿出了她可以瞥见可以想到的任何可以挡一挡的借口:“我还没擦完柜子。”

她那只是为了拒绝而瞎拒绝的话里根本不顾擦柜子和用餐的先后关系。听她还是在说没用的话,提利昂扶住额头:“难道你擦完柜子就会乖乖坐下吃饭吗?”

于是提利昂的话提醒了女孩,低头默想的女孩还是不明的固执,虽然她的忤逆特别小声:“我应该回自己的住处吃饭。”

“阿克夏,坐下吧。”提利昂说得平静,“我请你坐下吧。”



一听出提利昂话语中的疲惫感,低着头的女孩就觉得喉咙哽咽。她很慢地把手里攥成一团的抹布塞进身侧的口袋。

到底是提利昂对座的椅子上有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连女孩妥协伸手拉开对座座椅的动作都很慢。她太不情不愿的态度让提利昂觉得自己就像在叫这女孩吃什么毒药。



女孩伸手把银盘拖到合适距离的面前。

只一人餐具的餐桌摆设,提利昂把他面前空盘里的银具餐叉递给终于坐在了他对面的人。一边以叉柄递给女孩,提利昂一边说:“还有这个。”

她的手上还沾着尘灰,连她自己都没眼看自己脏手的她凭余光去接拿餐具。


从他转到她手里的银叉很凉。

垂头的女孩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得看不清东西,被提利昂吩咐切成小块的肉排每一块都是合适叉起食用的大小,而牛排的棱角在她眼中越来越模糊,只有她用力地眨眼憋回眼泪的一瞬才稍微清明了些视野。

“我真的可以吃吗,需要我做什么吗?”落不下餐叉的女孩还在问,它丰盛得就像死前的一餐。


像是不敢置信这佳肴可以白白给她享用。她没能问出口的话是:接下去您也会要我跪下吗,也会要开始骂我吗,也会开始打我吗。

如果是那些从头到尾对她粗暴的人她反而能假笑得出来。可是一想到如果这个世界上恐怕是唯一会对她温柔的人也可能会让她很疼,她就不争气地想哭。


而提利昂不愿去想那些曾经给过她食物的人对她做过什么事。

提利昂扶额的手实在捋不开自己越皱越紧的眉,可是他用怕吓到女孩的音量轻声吩咐:“我需要你做的事,是要你拿起叉子,把肉戳起来,送入口中,多嚼几下,再慢慢咽下去。”

她依然没落下叉子。

坐在对座的提利昂决定起身不去看她,也许给她一点独处空间她就能消灭这盘他确定口味好吃的食物。

提利昂没有控制离座的声响,桌椅拖动的声音好似预昭他要离开:“你慢慢吃。”


没想到他还根本没走到卧房门口,又一声比他更急的离座声让提利昂差点以为桌椅被碰翻。

放弃食物的女孩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她的头低得很低:“请允许我服侍您。”

“什么。”提利昂想说工作可以等用餐完毕再说。

把手交叉放在身前的女孩停住,她快速地抬眼瞟了提利昂一眼,她再说了第二遍:“服侍您。”


提利昂一直戏称自己能够很轻易就看懂女人眼底的情欲。

所以她任人宰割的顺从简直要刺痛他。条件反射近前几步的提利昂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即使她已经停下了抽解她自身衣带的动作。提利昂还是把那只弱小得可以被他手掌覆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提利昂在用足以握疼她的力道紧紧抓着她的手。

“阿克夏。”提利昂先是念她的名字,而后他张口未语,闭口复又欲语。


握住女孩的手的提利昂一刹那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她冰凉的手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

他突然的动作可能吓到了女孩。把她难得露出的一点点假笑都怔到消失。但提利昂想,她不笑的样子要远远好过她看起来随时要消失的笑。



提利昂最后选择略过无数玩笑话。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他把她的手从身前放下。



不过提利昂的拒绝让女孩看不明白。

沉默良久的女孩低头给出的回应让提利昂再次陷入不知所言的困境,他差点理解不了她似乎行为不搭后语的话,可能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可是您给我吃饭了,大人。”


“你…”提利昂体会到语塞。



提利昂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一次他再次抬起的双手重重地按在女孩消瘦的双肩之上。

“在我面前如果你不愿意,连笑都不用卖。所以你更不必——”提利昂就差摇晃她,但他收回施压她双肩的一时没控制好的过重的力道,“你明白吗。”





女孩从茫然空白到困惑不解。她下一句望着提利昂的眼睛而小声说出的话让原本握住她双肩的提利昂忽的抬起松懈双手想要抓挠空气。


“我可以愿意。”女孩说,点了一次头。

“我去你的可以愿意。”提利昂第一次骂她,大声地脱口而出。不过真正想骂的不止是她。







7.🕣





要她衣着正常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她挨提利昂很近,偶尔几次提利昂停下,他就被跟在他身后侧方的人撞到肩。然后是撞到提利昂的女孩立刻退远一大步。把一幕幕都看在眼里的布拉佛斯剑客对此嗤之以鼻,跟在提利昂身后另一侧的这位黑衣剑客满脸都写着“把她带出来真的很令人扫兴”。

不过他不会说出来的,他说出来的话都经过不走心地加饰。

“你就应该好好用王宫的墙把这个玻璃人关起来,对你没听错,我在提议您把她关——保护得好一点,我怕她自己爆炸。炸伤你我。”一开始知道提利昂上街要带女孩时,波隆一边冷笑,一边对提利昂这么说。



那时提利昂笑了笑回答他“不是有你吗,高墙。”




完成上午的采购任务算是结束了半天,所以现在他们坐在了一家酒馆。这家酒馆的档次一般,只是热闹而已。

“想吃什么?”四方桌前,提利昂坐下之后先问坐在他旁座的女孩。

而最先给他回应的是波隆。提利昂对座的黑衣剑客抓了一把花生放到他自己面前,自顾自剥着花生的黑衣剑客没忍住一记冷哼。

大概是低着头的她以为提利昂没在问她。

于是这一次提利昂带上了名字问她:“阿克夏?我在问你。”




“我……”被点名的女孩立刻抬头,她犹犹豫豫地说,“我不知道能点什么。”

这言语废物的回答倒是简单得让人一听就明白。提利昂忽然沉默反省自己为什么不再想一想也能想得到她可能在这外边吃过饭。怎么也应该提供选项而非凭空去问。




听着女孩回答的布拉佛斯剑客剥花生的手也滞了一滞,但随后黑衣剑客就把剥到手心的花生扔进嘴里,波隆边咀嚼边对提利昂说:“你问问我吧,我要吃肉。”

他的救场真是及时。




但是崩盘也随之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

本来很热闹的酒馆在进来一个侏儒,一个垂头不语唯唯诺诺的女孩,还有一个唯一看起来比较自然的黑衣剑客。大家都或早或晚或多或少地瞥了他们几眼。终于邻桌那帮喝着酒打量他们的醉汉一拍脑袋记起了什么不该说的事。





“那个人不是?我是说那个女的,只要给点吃的就会像怎么踹都踹不开的狗一样粘上来。”说着好笑的话似的,遥指女孩的醉汉哈哈大笑,“打扮得人模人样差点没认出来。”

与醉汉一道的另一个人好奇地问“什么狗”,同时也把视线投向醉汉所指的方向。

“只要给她片面包。怎么打都不会躲。只要你要求,还会朝你笑。”不知道醉汉在回忆什么。


旁人很响的议论让僵硬的女孩很想离座逃走,但是是提利昂带她出来的。提利昂和波隆还坐在椅子上,她眼神空洞地告诉自己干坐着再忍受冲进她耳朵的这几句话就好。



不过剜心话还真的不嫌多。

邻桌醉汉其一又一个一道喝酒的男人开口才叫语出惊人:“她还问你们要吃的?”





“上次她连食物都不要,明明是个婊子,还装作可怜地问能不能别给吃的多给一点钱,”男人说着说着忽然忍不住笑,“我当然没给。”

话音刚落,清脆的裂声和一声痛呼终止了一切。




低着头连头也不敢抬的女孩以为自己内心犹豫的祈祷终于得到了诸神回应。但事实上,当她诧异抬首望去时。只看见不知何时已走到那桌桌旁的提利昂拿着酒瓶,酒瓶已用力打碎在正在说话的男人头上。

“你什么鬼——”捂住脑袋回头的男人看见是一个侏儒还一愣。

提利昂已抬脚踹翻了男人的椅子,他俯视着趴到地上又翻身看他的男人,没有犹豫地抬脚踩在男人胸前。如果这时提利昂再利落点地扎下他手持的碎酒瓶就能结束男人这不明不白的命。

然而提利昂只是把手里的碎酒瓶握得很紧,他把一枚金币狠狠掷在男人脸上:“垃圾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嫖过是不是。”



嫖费也清脆落地,以边沿落地的硬币在地上翻转了好几下也不清楚正反。它滚到柜下去了,但此刻没人注意硬币。所有人都注视着竟然被侏儒压制的男人。

“我想踹你的时候你敢躲一下试试?”几乎是在用吼的声量,提利昂抬脚再一次重重踩踏在男人胸口,他下一句警告说得认真,“我今天打不打死你就看你求饶的程度和我心情。”




在地上的男人往身侧摸索到碎玻璃之前。

布拉佛斯的剑客已长剑出鞘,锋刃横在男人颈旁,黑衣剑客只消一挥手就能收割剑下亡魂,但他不想让恶心到他的人死得利索。

还嚼着嘴里花生的黑衣剑客只是警告男人莫要还手:“你觉得你还手还得快还是我的剑快?”















8.🕤

因为本身较小的果籽,能够含带的甘甜也很短。

不知为何提利昂记起了他看见女孩用吃苹果的方法吃橘子。干嚼橘子皮的女孩将发苦的橘皮硬是吞下,而又对因她一口咬下而流溢而出的橘子汁水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坐在长椅上提利昂扬起了嘴角,他将桌上的琉璃盏递到候站在他身旁的女孩面前。琉璃盏里像是盛着红宝石。在光线照射下,是还沾有透明水珠的红宝石。不如说只是她以为盛放的就是红宝石,直到眼看着提利昂在她面前从杯盏里捞出好几颗,吃进了嘴里。



“我想它也就长得好看,吃起来没有什么意思。”把石榴籽吐在另一空盏里的提利昂对她说,“产自高庭的石榴,我想你应该没有见过?”

“没有,大人。”她专注地看着盏中石榴。



女孩记得自己路过后厨附近时,曾见到过好几次手推车运送各种各样她未曾见过的水果。王宫层层把关的食物准备工作向来轮不到她插手。

递到提利昂房间的大都是早已准备好,可即食的食物。水果也不例外剥皮切块。

只是听人提起水果的名称。她一时间区分不开火龙果和石榴的长相。所以她将火龙果的长相给配在了石榴籽上。

如果提利昂可以看见女孩的想象,那他会纠正她的。事实上他看不见,就只能任她错了。

“那就稍微尝尝看怎么样。”这就是提利昂把这杯盛满了佣人新剥好的石榴果籽递到她面前的目的。


女孩已不再怯生生地复问一句无谓的“可以吗”。

但是她伸出的手只拿了一小粒红石榴子。


提利昂眨了眨眼,他未就此收回手,仍然举杯停在她面前,他开口揶揄:“我这么大方地把一大杯石榴递到你面前,你就拿一颗是想显得我有多小气吗。”

“不是的。”于是没愣多久的少女赶紧又伸手拿了一颗。

统共只拿了两颗,她到底以为自己拿的是红宝石还是红石榴。

说不动少女的拘谨,提利昂无奈地一笑而过。

然而提利昂意外地听见了少女难得一闻的请求。即使是另一只有几枚吐出的籽相当空的杯盏。她轻声的请求也像是害怕得到拒绝:“我可不可以留下一些种籽,想要种种看。”






9.🕙

书架上可以轻易够到的那一格里堆放了一排未堆放满的书。留有余地的空当够他拿进拿出一些想要翻阅的书。提利昂有意地将这格架位的宽度都参差不齐的书本按照他心里的顺序排序。而且抽取书本的时候为放带动无意牵动的书,有些书脊所突出的长短提利昂都会不小心记得。

留给女孩放那本新制简史图书的位置,提利昂也是知道它该在哪两本书之间。



提利昂一眼看出那本新制入门读物的简史书,不仅错了本该在的序位,连书脊该突出的部分都因她放回架中的匆忙而横不平竖不直。

刚才一听见他靠近的脚步声,就在他面前低头告辞时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的女孩,只匆匆从他身侧走过,提利昂觉得她好像又哭过了。因为他觉得她好像在躲他一样,还躲得狼狈。

“所以她是看这本书看哭了么。”提利昂把简史书取下。是他冷血还是只是他忘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曾为哪篇故事感动到落泪过。



当卧房的门被敲响时提利昂下意识地转身以为是女孩又折回来。但看清只是王城内务总管,只说一句“进”的提利昂又重新把视线专注回手里的书。

“有事直接讲。”提利昂头也不抬地走近桌前,他把手里的这本简史书搁在桌上。




书中每一个故事提利昂都清楚前因后果,也了解清楚细节。提利昂翻到了女孩提到过的最喜欢的北境故事,“降服王托伦”篇章,他看着黑白色调的插图想了半天也无法为这怎么看怎么只有令人拍手叫绝感觉的做法——虽然他还是坚持能造成“拍案叫绝”的时势巧合原因不能忽略,总之他想不出任何泪点。



“不知道提利昂大人觉得怎么样。”总管好像在提什么取悦他的建议,迂回转折的话越说越多。啰嗦得让没有心思概括在说啥的提利昂选择性屏蔽了话音。

不过提利昂虽然没仔细听,他只捕捉了几个关键词就想都没想地拒绝:“酒侍?我不用。”

一边他终于翻过北境篇章,提利昂拨动书页完全是下意识就翻停在了拜拉席恩篇章里有关杜兰登家的故事。多停了一会儿,提利昂又全无想法地翻过页去。



“那帮宴会上的酒侍,她们斟酒斟得还没有我喝得快。”

提利昂不走心地随便拿听起啦还蛮合理的借口搪塞,只要他想说,那借口还真是“信手拈来”,他说,

“而且酒宴闷热,我觉得我喝到一半就要出去换换气。我待不住的,那么我的酒侍还能服侍谁呢这多尴尬。”




提利昂说着说着又有些不耐烦地把手里这本简史书从头到尾地再速翻了一遍。

“大人的意思……”还停在原地的内务总管似是抱有很大疑问。

“我说酒侍我不要,留给别人吧,不明白?”提利昂掷出的话和他手里简史书啪嗒合上的声响一道扔给对方。



好在内务总管觉得自己不是不明白提利昂的意思,而是觉得没有仔细听人说话的提利昂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还好没有立刻离开的内务总管壮着胆子耐着性子再简单概述一遍:“提利昂大人,我想说的是不如这次宴会上把阿克夏留作您的酒侍。”

能让提利昂亲自关照过的女孩好像在总务脑中印象深刻。



早这么简单说不行吗。不行啊就是本来打算让他会个意思再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如此暧昧促进“感情”的谄媚手段。以前提利昂还会有闲心糊一糊,没想到今天这套路使人撞壁。


其实只是因为另一件事而不耐烦,暂时没工夫跟内务总管打太极、接领子的提利昂,把简史书合在桌面后,不知在思考什么,他撑扶的手指依次轻敲在已合的封面上。

“可以。”几乎立即改口,提利昂不说多余废话,“就她。”




王宴上人声嘈杂,到处都是觥筹声响和此起彼伏相接不断的嬉笑声。而那只受邀进入王城的表演戏团,该说它果然不负“民间声望”,将宴会氛围顶至高涨。

在场座宾偶尔会把视线瞟向提利昂,早已习惯他人视线的提利昂对此视而不见。而他们大概是无法在提利昂脸上寻见他们期待看见的有趣表情,久之视线也都淡了下去。



以侍者身份站在提利昂身侧女孩不敢打量任何人。她宁愿世界是安静的。因为谁知道这个把寻乐建立在踩踏他人之上的主流笑点到底在干什么。不说舞台上的喜剧演员们演绎得有多认真,骇她听闻的台词闯入她的耳中:“本是侏儒又摔断了腿的人剩下什么,我说不是只有头了吧。”



女孩克制住想要错愕抬头的动作,接连闯入耳中的掌声也好笑声也好,还有台下的观众笑声一片,都让她明白台上的表演生动夸张。

但她怎么也不明白这过头的夸张笑点何在。

平时只有提利昂的时候,大家对他的表面尊敬仅是向阶级致敬。但到了王宴上好像谁都不在乎他。

早已脱离含沙射影了的明目张胆。哪个人都知道,哪个人都在明目张胆地在拿提利昂开玩笑。

晃神的女孩被身旁的人轻声唤了名字。

“阿克夏?酒都洒出来了。”提利昂伸手挡了挡女孩依旧倾斜的酒壶。



“对、对不起。”她急忙把酒壶端平。

少女慌乱间俯身用衣袖挡住满洒了提利昂面前桌案的酒水。只想着不要把酒水打湿提利昂的衣服,不要再为他多惹出其他的笑话了。

而提利昂抓住了她的手臂,打断了她越补越糟糕的补救。


提利昂没用多大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臂,只是为了保持她俯身,以便他耳语一些悄悄话:“你是不是站累了?”

“没有,大人。”被抓住手臂的女孩保持俯身不动。



“离宴会结束还要很久。你要不要也坐下休息?”提利昂语中的“也”听起来别有所指。

一直不敢仔细打量别人的女孩往提利昂提示的方向小心地看去,她这才注意到别的有一些姿色不错的侍女好像早就坐在了一些大人的怀里。但是她知道向她低声提出建议的提利昂没有那些意思。

“不用了,大人。”任由他抓住手臂的女孩说不出更多的话。

台上针对提利昂的笑话好像没给他多大影响,凑在女孩耳边的提利昂还有心情说笑:“残忍啊。没有人陪坐在身边我会觉得寂寞的。”


拉住她手臂的提利昂没有用力,坐下与否他还是凭女孩自己决定。

于是女孩选择坐了下来,就坐在提利昂身边。

她紧紧挨靠着身旁的提利昂,低着头的女孩没有抬头看戏的心情。但是朗声台词兴起一波又一波的哄笑,就连自己的耳朵她也想堵上。



女孩瑟缩颤抖的肩忽然被按住。

手臂环在女孩肩膀的提利昂用另一只手摘了桌上一颗绿提子,他把那颗绿提子送到女孩紧闭的嘴前:“来张嘴,尝尝这个。”


借这故作亲昵的姿势,提利昂与女孩耳鬓厮磨。

他几乎蹭到她的耳垂,与热气一道被轻轻吹出的还有提利昂近得不能再清晰的话语:“台上剧本这么走心,你不笑一笑吗。”

她没有丝毫地心想去品尝那颗被喂入口中的绿提子,她本就轻的声音更是模糊:“我笑不出来,大人。”



“现在这种情况,除了笑还可以露出什么表情呢。”提利昂在她耳畔慢慢地说。女孩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她,哪怕近在她耳边私语给她一人听的问话。

因为提利昂紧接着的开口似是自问自答。

而有些话只想说给她一个人听,尤其是当他看清了她眼中恍惚的神情。


“不过还真的是挺好笑不是吗。”提利昂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旁人眼里很是暧昧地撩拨了一下她耳侧的头发。他的手指流连在她的左下颌,指背轻浮熟练地蹭抚她的脸庞。

他觉得女孩的脸上摸起来好像没有初见时想象得硌手。




“他们是在开玩笑,哪怕是恶劣的玩笑,但是所有人都在笑。”提利昂在她耳边亲密地说。

默不作声地咬开嘴中绿提子的女孩这一刻只感受到了提子的酸涩。

“那我就不能生气。我这样想。”他把这句话埋在她发梢深处。


“不过你替我笑不出来,我倒挺高兴的。”在旁人看来就像深吻了她的颈部一样,而提利昂仍是留有空隙。

因为他要悄声地告诉女孩,“笑一笑吧,反正你一个人的沉默盖不过大家的笑声。”









10.🕦

混进酒宴蹭吃蹭喝的布拉佛斯剑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见提利昂一面以示存在的黑衣剑客问提利昂:“说起来我怎么很久都不见你招姑娘了。”



一些解释起来很麻烦的问题,或是喝醉酒状态下。提利昂总是不好好回答问题。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要他喝着酒回答这个麻烦的问题。


“你觉得我招的是姑娘,我只是想找一双能够看着我的眼睛。”提利昂一开口就打消了布拉佛斯剑客继续与他交谈的兴致。

黑衣剑客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装作以为提利昂醉了一样,其实只是为了打断提利昂说话。波隆在提利昂面前竖起食指,漫不经心地问:“醒醒酒吧,你告诉我这是几?”

“蜂蜜。”懒得再说的提利昂直接捞了一勺糖浆浇在竖在他面前的手指。

没躲开手指地淋了这一勺糖浆的黑衣剑客很淡然地顺势就把蜂蜜抹在了自己另一只手拿着的小蛋糕上,然后嚼着蛋糕连句告辞都没有地转身,布拉佛斯剑客踏着无声轻松的脚步去寻些别的乐子去了。




身边又恢复冷清的提利昂扫视了一圈属于旁人的喧嚣。

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内心受挫上,提利昂大概摸清了他活这么多年都一直可妄想却不可即的目的。他想找的是能注视他的,带有渴望的眼睛。

虽然这么多年来他能够找到的渴望,大都是在渴望金钱而已。



提利昂很快就发现他下意识想找的人正久久地停在几个人的桌前。身穿侍者服的女孩大概本来只是供酒的简单工作。可是现在正低着头默默端着一盘子的酒杯,好像在受人数落。

他立刻放下喝到一半的酒杯穿过人流朝她走去。



没等到提利昂出声质问他们要做什么,就听见一句“他以前的女人们都很能喝酒啊”。把女孩留在桌边的人有男有女。

“可能不把她当女人吧。”有个人顺势说出那人自己的想法。



提利昂还没考虑好要怎么把女孩带走。不知“以前的女人们很能喝”还是“不把她当女人”其中的哪一句话刺激到了她。

一句话也不还嘴的女孩忽然空出一只手将她端在盘里的木制酒杯举到嘴边。大有一口气饮尽这一大杯的架势。

偶尔搁愣地吞咽每一口酒,辛辣的酒水对她来说猛喝特别困难,可是她连气也没换。



而一时愣站在女孩身后的提利昂只看得见女孩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表情。


“可以够了。”在女孩还想拿起第二杯时,提利昂从女孩身侧一把抢过她端在手里的酒盘。他抢得太快,没能稳在酒盘上的木制酒杯落地闷响。

随她错愕转身望向他的,是她来不及抬臂遮挡的被酒呛到爆红的脸。



忍住一只手掌撑墙时摩擦过砌墙石砖的疼痛感,提利昂一时没心想去看,只觉得自己另一只手还要紧紧抓住女孩的提利昂觉得自己双手都要废了。提利昂想如果他可以有足够的身高,也许就能直接拦住这个醉酒的女孩跌滑楼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都努力拉住她了,却还是跟她一起硌了好几级阶。

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的女孩一动不动地坐着。还抓握女孩的手的提利昂好像无法借力给女孩,因为抵坐最后一级石阶的她没有起身的意思。

“不站起来吗,摔懵了?”同样狼狈地坐在高她几阶楼梯上,提利昂刚把手松开,他打算走到女孩身侧扶她起来。



然而她好像不是摔懵的问题。

提利昂松开的手几乎不到半秒,他的衣袖就被捞空他手的女孩紧紧抓住。打消他本想站起的打算。




往后举手一样,她的抓攥使他衣袖也跟着下垂,但是紧紧抓住提利昂衣袖的女孩没有回头,更让人摸不清状况的是,她好像也没有想说的。

弄得提利昂一时不知该不该抽开被抓住的衣袖。

最终决定静观其变的提利昂选择什么都不做。



“……嘿?”提利昂轻声唤着背对他坐在地板上的女孩。

如果他就此站起的高度好像会使她抓他衣袖的手松落。坐在楼梯上连起身都不知适不适合的提利昂试着小幅度地甩甩衣袖。

没想到意外地被抓得更紧,提利昂只能从背后看见她两侧发下双耳绯红。




“大人……”背对他坐在地上的女孩终于开口,却声音轻哑。

像还在被那对她而言过烈的酒给灼到喉咙一样,头晕的女孩发声困难。

旋转楼梯间的壁上烛火安静地燃着,还有置挂转角给下一层楼梯照明所用的火烛。双源烛光在闭锁的梯间还是昏暗。光影的投射下,一前一后跌坐而很近的二人人影看起来分坐了不同的两个角度。



提利昂觉得身前这个背对他而坐的女孩虽然唤他大人,似是欲言的女孩就像说不出口接下去的话,也许她被酒精麻痹的思想杂乱得使本就话少的她说不出过于复杂的心思。而他所能直观感受到的,她的满腔无声纠结,只提现在她攥他衣袖抓到手指泛白。

如果她不说出来就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女孩从欲语困难到呼吸困难中间只差抽噎。

不肯松开身后人衣袖,怕他走掉却又什么也无法吐露的女孩抬起另一只手,她不停地用手背胡乱抹着眼眶再也无法承受其重的泪水。

那双一直像是时刻要哭出来的眼睛,一堵不坚强的堤坝在酒的发酵下终于决堤。

酒精作用下她控制不住的眼泪接连不断的满溢而出,无声地打在她屈坐的双膝。不想他离开却又什么都不说的女孩拼命抑制哭噎的声响,她短促的换息在只他二人的楼梯间回荡清晰。




手背擦泪越来越重,她好像想把眼泪擦回眼睛,可是怎么也做不到。

“你能喝醉一次也挺好的。”坐在她身后台阶之上的提利昂没有抽开衣袖,也没有就地站起。没有追问,也没有去看她不愿正对他的那张哭脸。


从背后静静地看着双肩颤抖的女孩,提利昂说:“我一直觉得你需要像这样大哭一场。”



有那么多次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好奇她喝醉会是怎么样的。终于在昨晚看见她醉酒样子的提利昂不想再看见,任何一次。

好像酒能把她心底所有无上的悲伤统统激发出来一样。她抽噎到窒息的绝望尽数迸发,最令人头疼的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提利昂不想再看见。




路过庭院看见熟悉身影时,提利昂的犹豫藏在他丝毫未减慢的步幅中,继续保持原定路线就可以错过去——他想就这样保持脚步节奏地路过庭院,不要去见她,让她冷静一天。还是说这就去见她,在她昨晚紧攥他衣袖一番痛哭之后?

哪一个做法能让她好受。提利昂考虑的是这个。

手替他做了决定,他抓住了栅栏门的手使他停下脚步。然后提利昂推开栅栏的门,走入庭院,径直走向那个站在树下的背影。




“下午好。”提利昂走近女孩,他的问候使持扫帚清扫落叶的女孩怔住动作。

背对提利昂的女孩抓紧了扫帚,催她转身的是提利昂极为自然得就像聊着与熟络朋友一样的问语:“过会儿有空吗?”




忽然转身的女孩好像把站立的力气全都支撑在了扫帚上,捆绑浓密的帚枝末端被压下去了好几分。

转身面对提利昂的女孩把头低很低,她的道歉语无伦次:“我…大人,昨晚、对不起。”

于是看见她双眼仍泛红,尤其她的眼眶。提利昂一下子差点没了话说。

这有点犯规,刻意没提昨晚她痛哭之事的他还什么都没说。



“我不想听对不起。”

提利昂一边眨眼,一边思考这突然被她揭提的事他到底何以回应,本来掌握话机主动权的提利昂是打算避开昨晚的事。但既然面前的人都提了,也许她会愿意说,提利昂故作轻松地顺便一问,“所以除了抱歉,你对昨晚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




可惜他话既出口随之而来的是沉默。

一直低头看着地面她未扫净的落叶的女孩,她抬了抬头,因昨晚痛哭而红肿的双眼看了站在她面前的提利昂一眼。她只敢短短地看一眼,接下去的请求是垂首的她闭上双眼后说出来的话。


“如果我再在您面前摔倒,请大人您,千万不要再试图拉住我。”她在他面前抓紧了帚杆。

“我听不懂。”提利昂轻巧糊过去。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声音有一丝颤抖:“是我没用。”

“阿克夏。”于是像要唤醒她一样,提利昂这一次唤她的名字时他带上了几分责备的语气。



她睁不睁眼好像都没什么差别,因为她总是不抬头注视他。

向她近前一步的提利昂踩住了落在他脚边,她所一直注视着的那片落叶。



“我发现一块不错的地。”话锋转得突然的提利昂没有顺接他方才欲要责备她的语气。接下去的话唯一与提利昂方才有些联系的是随他话语出口之前,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问女孩,“种石榴去吗?”

是提利昂提出一起去种石榴树的,但是又像是用作挡住话题的骤转的话锋随意一提及而已。他还差一些准备,还让她等他一会儿。催芽了好多天的石榴籽,提利昂早就把已经可以栽种下土的这些石榴籽装在布囊里,他把布囊放在外衣其一口袋中。

再找园丁借来铁锹的提利昂未走近就看见被他带到那片空地的女孩蹲在一棵树下。



一开始他以为她哭了,可是她很安静。提利昂提拿着铁锹不让它们碰地,但在把两柄铁锹搁在树下的时候还是使它们相互清脆的碰撞。

再走到女孩身边的提利昂,他终于知道了女孩在观察什么。他与蹲在地上的她一道注视着地上那只伤口血肉模糊的鸽子。

“可能是哪里来的猛禽,可能是猫,可能是乌鸦,也可能是别的。”一边说着,随之俯身的提利昂这才发现这只濒死的鸽子还没死透。



仔细听还能注意到鸽嘴重复发出咯嗒咯嗒的声响。鸽子的眼睛半睁半闭,呼吸微弱。

这种终有一死也许偶然,但总归是不敌天敌的下场,自然劣汰的常态。好像也没什么多看的必要。


不知道女孩看了多久的提利昂开口说:“我们换个地方吧,明天它就会消失不见。”

他过会儿就叫人来清理一下这片荒芜的庭院。

然而蹲在地上看着鸽子的女孩好像还想做些什么,她说:“可是大人,它还没有死。”




“阿克夏,它……”不是同情就能把它救活。提利昂压下这句女孩一定懂的道理,他陈述事实,却没有说出“死”字,他只是说,“它的伤太重了。”

蹲身看着还在痛苦中的鸽子,女孩忽然朝它伸出手。

那双纤细柔软的手,直接碰触鸽子脏兮兮的凌乱羽毛。一时愣住的提利昂以为女孩想把它捧起来。但其实女孩很清楚地知道给伤痛中的鸽子移来移去只会让它更痛,而且救不活。

所以女孩的手盖住了鸽子的伤口,她伸出的手紧紧掐住了已经接不上气却还残喘着的鸽颈。


救不活它的女孩能给鸽子的温柔是她绝不松懈的力道。



“阿克夏!”没再多愣的提利昂立刻伸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臂,“松手!”

几乎是提利昂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女孩就松开了意图窒息鸽子的手。被拉起身的女孩神情空白地看向提利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阻止她。


“请您允许我结束它的痛苦。”被提利昂拉得站起身的女孩这么说。

“让它自生自灭,”提利昂陡然松开了她的手臂,他觉得自己会不小心掐她太用力,“你不需要背负没必要的痛苦。”

一时失语的女孩还是一片茫然。

“我…在结束它的痛苦,大人。”她不明白提利昂为什么阻止她。



女孩腾在半空的双手蹭上了碍眼的肮脏血污。

“你没必要管它。”提利昂注视着女孩脏兮兮的双手,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弄脏手。但却是提利昂第一次急切地想要擦净她的手。他有些着急地在自己衣袋里摸索,他摸到了装有石榴籽的布囊,但他现在想拿的不是这个。



虽然他叫她别管它,女孩还是想不通:“可是我看见了。”

“那你别看它。”提利昂的回答很简单。

他终于摸出了一直携带身上的绢帕,提利昂上前几步直接抱拢女孩的双手。他拿一角反复擦拭着女孩手指上未干的暗红。


“难道大人觉得……”干愣地站在原地的女孩怔望提利昂,她干巴巴地问,“难道大人觉得看不见的东西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吗。”

向来吐字艰难的女孩流利地问出了这句话。也许就是她在内心自问了无数遍的问话,所以才出口这么流利。



专注擦拭女孩手上污垢的提利昂没有多想便回答:“你不可能看得见所有。那些你做不了主的事你无能为力。”



明明是温和柔软的上等布料,可是她被反复擦拭的那一指节有点疼。

“可是我看见了。”她又一次说出同样的话。

“不要去看。”提利昂轻声告诉她。

一动不动的女孩僵硬地继续问:“难道说哪怕看见了也要假装没有看见吗。”


“他人的痛苦和你没关系,你不要给自己再添那么多——”

提利昂话未说完,只觉得被他包覆在软帕下的女孩的双手忽然紧紧握拳,她莫名其妙就把那绢布帕攥得很紧。提利昂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他手中的重量突然一空,女孩无声又迅疾地抽回了双手。

“对不起大人。”这不体统的告退也没再加任何多余的话,女孩转身离开。



站在原地的提利昂愣站了很久。

久到一个人的他终于无语地把手覆脸时闻到自己手掌间也染上淡淡的血与泥的腥气。他只是不想女孩再去背负他人不必要的痛苦,并不是在责备她“自己的痛苦也不要示于他人看”。

擦拭女孩手时他用的只是干燥的绢帕,提利昂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把她的手擦干净。










11.尾序⏳

靠在塔楼的窗边,提利昂远望日落前的余晖。临近醉酒的他胡思乱想着。最后对着空气呼出一口气,果然什么都没有。连酒气也透明。

提利昂记得他在北境的时候亲历了只在书上看见过的连年冰雪久积未融,那地方要是呼出一口气,就看得见蒸腾的白雾。好像是无时无刻不被提醒,人正活着,心就热血。这么一看常年如春如夏的君临,人们对炎凉的意识淡薄看起来还真是情有可原。



“这个世界还真残酷得不适合那些向往北境的人活下去。”

提利昂背过身去贴着冰凉的楼墙,向来喝酒熟练的提利昂在最后一口酒中呛到了他自己。







12.🕧

提利昂已经跟着布拉佛斯的剑客走了很远,领路带他的黑衣剑客也是和留在卧房炉边的湿透浑身发抖的女孩一样,黑衣剑客也浑身湿透。跟在剑客身后的提利昂几乎是踩着一路越渐越浅的水迹,走过回旋楼梯再穿过长廊直到尽头的窗边。

提利昂停下脚步,他捺了一路的问题,不想再等黑衣剑客闲情雅致地倚窗眺望窗外夜景。



提利昂一等黑衣剑客停下,他就问他:“已经够远了,可以说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问你,”巧的是黑衣剑客今晚没有闲情,波隆的整张脸还沾着未擦净的湖水,虽然他已经抹了很多次,但是水还是顺着他的头发落下,黑衣剑客偏了偏头,“你是终于想把她扔掉了吗?”



波隆又一次轻飘飘地说着足以刺痛提利昂的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女孩的那些话,越来越能拨动提利昂的情绪。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一下子把眉宇蹙得很紧的提利昂说得认真。



“那就是她要把自己扔掉了。”在情况报告中还把擦边球滚来滚去的波隆还在慢条斯理地想要戏弄他。

“到底什么?”提利昂强忍耐心。



黑衣剑客再次拍了拍他自己湿得搭在一起的黑发,浑身湿透的他抬一回手臂都落下好几滴水来,波隆很明晰地不汇报自己并不清楚的事,不过他还会把“不知道”也一道报告给提利昂:“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脚一滑还是别的。”

“反正她本来跪在湖边,突然就落水了,有挣扎,然后我打算想等她呼救再捞她上来的,”黑衣剑客在把他看见的每一帧画面都如实汇报给提利昂,他下一句就莫名说得很轻,“但她没有。”




提利昂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黑衣剑客。黑衣剑客面色也很复杂。

不呼救却挣扎的女孩他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对这位布拉佛斯的剑客来说,不呼救的人他是不想救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去拦选择自杀的人。尤其是在他面前——会恶心到他。黑衣剑客有打算在岸旁看她下沉后再回去给提利昂报告一句“淹死了”。

但是他还是在最后关头还是先假设提利昂不想她死,才落水捞她。所以黑衣剑客回来后先确认的事是提利昂是不是想扔掉她。噢如果提利昂回答说“确实想扔掉”,那波隆会考虑再去补刀了结她那个想死又没人要她活的“心愿”。也一笔勾销他竟然救了“自杀者”的事。



不过他描述给提利昂的情况有些让人费解。要怎么确定她到底想活还是不想活了。

上一次黑衣剑客对女孩的胡乱猜测只是出于他多年杀戮的直觉。

“这次就出于我对死亡的敏感吧。”最后黑衣剑客对这位沉默不语的主人抬手,这位布拉佛斯剑客抬手比了一个一点,“她有那么一点不想活。”




提利昂急促的脚步直到推开卧室的门,看见炉边依然缩着那个一团。提利昂才终于缓和了几分狂跳不已的心率。

提利昂目光一刻不离地注视女孩背影,他关门时也未敢转身移开片刻的视线。确认着她还有好好地被他的毛毯保护着。虽然浑身湿漉漉的女孩使披覆她身上的薄毯浸湿了大半。

走到女孩身边的最后几步很轻很慢。





提利昂一眼便看见,那个好似没有注意到他靠近的女孩接近炉火的双手并非为了让热源烘暖身子。女孩手里摊着他们上次种树未果时,提利昂覆住她手的那条绢帕。

“你不要告诉我你就为了捡这个。”如果这是她溺水的理由,提利昂好像就能放下一半的心。可是好像不是。

“不是的,大人。”几乎没有犹豫的女孩还能很正常地回应他的话。

但是她转头看向了提利昂,从来都是低头隐藏自己目光的女孩像是豁然想开了什么。她直直迎向提利昂的视线。




浑身湿透的冷得发抖,但她看起来并不畏惧寒冷。女孩眼中本该有的神采好像消失不见。除了跳跃在她眼中的炉火光亮,她的眼神空洞无物。她甚至还朝提利昂微笑,只是这种微笑虚假又轻浮。只在提利昂第一次厉声骂她时也是唯一一次骂她时见到过。

她的伪装她的盾牌是她故作漠不关心的假笑。但是他可以看穿她的逞强。

“你今晚睡在我这里。”提利昂没法忽视她这种好像时刻要消失的笑。

尤其是在得到了黑衣剑客的警告之后。即使那位布拉佛斯的剑客表示如果什么时候要扔掉她他随时愿意效劳。



也即使女孩在听了提利昂的这句话后她的反应很淡。

“不可以,大人。”微笑消失的女孩说得很轻,“我没有资格。”

女孩早就在提利昂面前消耗了她所有的感情。她现在安静得要命,她哭都哭不出来。



可是资格是无法被任何人夺走的自由。



“你有。”提利昂没有多想,他单膝跪在了女孩身侧。不假思索地抱住了浑身冰冷得要死的女孩。提利昂环绕女孩的手臂越抱越紧,他不顾衣袖跟着一起湿透。

提利昂甚至不管自己的脸庞在贴近她湿漉漉的发时也被一起蹭湿,他靠在女孩耳边,他只想说给自认没有任何资格的女孩听,他说:“我说你有。”









13.⌛


如果不是他偏头,那么匕首已经割下了他的耳朵。

躺在软榻上的提利昂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趴在他身上的女孩,她的手紧紧地抓握住深深刺在床上的匕首。

“您知道吗,我从小就知道您。”女孩直视着提利昂的双眼,她第一次拥有这么长时间,可以近距离地凝视提利昂的双眼。他同时拥有两种颜色的眼睛,一个绿得清澈,另一个黑得深沉。


“可是我好像只是知道您的名字而已。”女孩说着自己都困惑的话,她慢慢地吐露了她从来不曾道出过的坦白,

“您的名字,是夺走我一切幸福的人名。”




掌权者一句排除异己会造成多少惨剧,身为谏臣的国王之手要做的不止是为帝王筑梦,还要背负谏言的责任——哪门子漂亮话。真正的事实上他们什么责任都背负不了。很多情况是他们无法顾全,世间的秤不可能永平。有得有失的利益不可能全都皆大欢喜。

王梦相筑,而筑梦的代价要碎多少梦。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能去追究。而那些不能去追究的,对一些可怜的人来说,就是他们所困顿的整个世界。



“我骗了您,很多。”女孩努力平稳声音,可还是抖着不易察觉的艰难,“我没有生病的母亲,我……从来都没有。”

这个令她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就在她面前,她只要再利落一点就可以结束一切。可惜结束不了痛苦。

提利昂依然注视着他身上的女孩,好似丝毫没有看见他近在他脸畔的匕首寒光。他忽视生命的威胁,因为他看穿这个被灌输恨意长大的女孩的心底。



“您第一次走到我跟前,我就想……”她连“杀”字都说不出口。

提利昂牵了牵嘴角。

“我就想,可是我想再等一等。”女孩抿嘴看着提利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现在还笑得出来,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一面对他的笑就差点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然而这不是胡言乱语,现实已经不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她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就在他温柔的笑前投降。

“我一次又一次地推迟,一天天地拖,”女孩已经快要无法面对提利昂的视线,可是她强迫自己,“我只是想想看清楚您的为人。”



逞强过头的结局就是她的眼眶已经湿润。

一旦在他面前揭开了真实的自己,女孩好像就无需再压抑什么。没有酒精的催酵,而是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



“为什么要这样。”不是酒,而是她本人清醒地在说,她紧紧刺在提利昂脸旁的匕首柄又下滑一分,那成了快要冲垮她的情感宣泄中唯一支撑她的砥柱。

女孩问他为什么,她问一样地说:“您剥夺了我的幸福。却又爱我。”



她扔掉他给的手帕,却又后悔地想要捞回来。女孩会游泳,而且非常擅长。当她怎么也捞不到够不着越漂越远的巾帕的时候,察觉到内心的绝望与对那她本应该恨的人有多依赖时。她多么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我希望我死了。”她希望水可以溺死她,“那我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女孩原本撑在床上的另一只手揪住了提利昂的衣领,因为他还在笑。无论是她紧揪他衣领的动作在他看起来无足轻重。她还刺在床上的匕首真的构不成威胁。







女孩说出的话一点都不恶狠狠,听着她倾诉般向他剖解了她自己所有的秘密。提利昂仿佛感受不到她的绝望似的,只是用一双能够包容一切的眼睛认真又温柔地注视她。

在她看来提利昂还弄错了她话语轻重,他对她溺水一事终于释然,终于开口的提利昂说了一句直接让她哽住的话。他好像轻松过头。


“原来你不是想自杀。”认真注视着她的提利昂松了一口气。

永远无懈可击般,轻松略过了她说了半天的重点内容。提利昂还是只着重于他想关注的她个人而已。




她一时失神地差点松懈一切力道地只想逃走。

“您太过分了。”女孩忽然被瓦解了所有,其实本就不存在的盔甲。




有无数次不敢问他,她想问他杜兰登家最后的女儿为什么还能去爱一个本应该恨之入骨的人。可是她怕他会回答因为不应该,她怕他会回答因为杜兰登家的末代女儿想通了自己不应该恨那个人。


提利昂注视着那双被泪水涤净的双眼,她逞强的眼泪在眼眶欲坠,而她连眼睛都不眨一瞬。

他觉得自己应该收敛笑意了,可是一想到接下去想对女孩说的话,他就没法不笑着说出来。

“七国之内想要我项上人头的人很多,也许可以算上七国之外的,试试他们能不能排到北境长城吧。”提利昂的视线往旁侧漂了一会儿,他没有分神多想,再度看向女孩时,提利昂笑问,也是说一样地问,“想要我性命的人这么多,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其中有你。”


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样。

女孩愣住,既非在未认识提利昂之前她设想过的可能。也不是后来的她以为提利昂也许愤怒的可能。



怕惊扰到身上的女孩似的,提利昂抬手很慢,他的手空无一物,却能将她紧攥他衣领的手留有余地地覆住。突然覆住她凉手的温暖体温让已经退堂的女孩想要立刻抽手逃走。

“我早就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提利昂说,他不给她抽手的机会。

他看似留有余隙的手把她握得很牢,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用会将人不自觉溺死其中的名为她受不起的温柔的毒。


“不要。”说着没有力气的话,女孩的一滴眼泪终于落在他的脸上。

“我看着你的眼睛就在想。”忽视了女孩请他不要再说的请求,提利昂仍然在说,“你隐藏自己,把流血的自己藏起来,从不喊疼,想哭也不说,藏起伤口。而你看不见自己。”


这个怯生生地藏住她自己的孩子会错误地以为她自己并不存在。她的手在他的覆盖下收紧了拳。

提利昂的话简直像在逼迫她把另一只撑支匕首的手也一道松开,否则她无法阻止他的话,“你也一并藏住了满怀期待的,寻爱的目光。”



她的第二滴眼泪因为她的逃避而落在了他的衣上,而提利昂适时抬起另一只手将女孩的脸再度拨向他,所有的话他都想注视着女孩,他想一句句地说:“我在想这个女孩想要的很简单,你想要的很简单——”



“我想要您的命。”女孩哑声打断他。

“你以为这是你想要的吗。”提利昂依然轻松。

如果不想她凭什么活到现在。可是那句“她想”作为她还存在的所有凭依的简单话语,可她该死地看着他她该死地说也说不出来。


“那就拿走你想要的。”提利昂忽然这么说。

他请她从他这里拿走她想要的。还不止是嘴上说一说,提利昂的手移开女孩的脸,他的手直向她拿深刺入软榻的匕刃,想把她早那个已支持不住的支点也要卸掉所有力道。


“不!”女孩用力摁住提利昂,把他的手按停在了半路,她异常大声地拒绝。

因为他好像根本看不见她的进退两难,提利昂依旧顺着“她以为的想要”来说。

而且他把自己的性命说得像是满不在乎。


“拿去你要的,在这里用力一划就可以了。”提利昂笑道,仿佛说着他人的事,“你如果愿意,要捅几下吗几下都行。不给我痛快也行。”

“住口!”失控的声量使她咬住不住发颤的下唇。

“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他轻描淡写地在逼她否认自己。

“不要说!”而她只懂得拒绝他的话。




择路跪走这句话说的不是这样。如果是都自愿跪了却不愿承认后悔,这才是没有意义。能继续跪着走绝不是因为害怕自己回不了头,绝不是害怕自己回头会丧失此前所有坚持,绝不是的,这样的“认为”才没有意义。

能走到底是因为相信自己,想去的地方是走不动了爬也想爬到的地方,如果不是自信无比,那一路错到底才没有意义。




提利昂于是说:“让我告诉你你真正想要什么。”

她还是像一个只懂得逃避的孩子,还秉持着虚假得只够蒙骗她自己的坚持。然后提利昂要把这个还在“装睡”的人说醒。就算看透一个人需要时间,可也不需要太久的时间。提利昂要用那些她爱着的纸上文字来告诉她什么是他看见的她。



在她翻动书页的时候,他翻阅她。

提利昂注视着他身上这双早已泪眼朦胧得映不出他自己的眼睛,就是因为她的不甘愿落下泪来才看不清他。

想到这里的提利昂又笑了笑:“你想和人说话,又害怕和人说话。想读书写字,可是没有人教你。”



女孩张了张口,复又紧闭。再度被提醒了她在这个世上只有他,让她快要忍不住想要捅杀她自己。

“你想要去爱别人,却又不敢接受别人的爱。”提利昂说,他没有伸手接住她的眼泪,她还在固执地不愿摒弃没必要的忍耐。

她觉得她会有多少辐射得出来的热量。到底有谁会是与他人绝缘的发光体,作为一个人为什么要去羡慕作为死物的蜡烛。



“你小心翼翼,永远在纠结对与错。”提利昂说出了他知道的因为,“你说你最喜欢北境,你崇尚正义。”

被温久了的热泪滚烫地落在提利昂的脸颊。他直往女孩清澈的眼底。



“但你知不知道北境那帮人总是把人和事看得很片面。在他们眼中什么都是非黑即白。”可是很有趣,像书中的那些不可能一样有趣,毕竟他们真的做到了——哪怕做错了。提利昂轻轻地说,“但事实呢,不是这样的。”

“什么是坏人。非要那么说我就是一个对自己很好,对别人也蛮不错的坏人。”提利昂说,“可什么人是好人。”

他不可能就用几句话打碎美好。其实他不想打碎美好。而且他也打不碎美好。

“真正的现实远远复杂得多。”提利昂只是这么说。


那些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除了谁知在哪的诸神又有谁可以看清全貌。

提利昂只是专注他能看到的,他之前停下的手再次伸向了被她紧握的匕首柄部。她的全力都固执地撑在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支点上。她杀不了任何人,因为说服不了任何人。任何人中包括她自己。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复杂到难以解释清楚的误会。我对我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并不完全知情。”提利昂说,他的手终于盖住了她的每一只手。

就面对这么近的人,提利昂说得很轻,却把关键字眼咬得很清晰,他的开口向来与他为人一样明确,他说,“围绕我们周围的是‘混乱’,这整个漩涡之中,每个人都只是棋子。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她紧攥提利昂衣领的手早已松懈了力道复又握紧空拳。

在提利昂手掌的覆握下她想抓住什么,却只空有紧抓空气的勇气。到底是什么才可以握在手上。谁知道她该握什么。因为她自己不敢问自己知不知道。



“但是即使如此这个世界,也没有去恨它的必要,”提利昂松开了覆握她空拳徒感她颤抖的手。

他想抚摸她的脸,从脸颊到眼睛。她的面颊很烫,却感觉比落在他脸上的那滴滚烫热泪的温度要低。



“因为这个世界可恨之处实在太多了,你恨不过来的。”他说。

它由复杂又棘手的麻烦堆砌,不是单纯一个情绪就够应付它。



“阿克夏,”提利昂认真地念出女孩的名字,从未记数他到底唤过她几次。

但提利昂说出口是每一次都很能震醒女孩,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说,“这世上也有我从未听闻的东西,我从没看见过你的名字,甚至不知道它怎么拼写。”

这世上也有很多很多提利昂没有看过的书,他不得不承认。不过承认现实是他最会的事。


“但我觉得念起来都这么美妙的名字,一定不适合承载恨意。”提利昂说,“所以不要把你的真情浪费在憎恨上吧,你的眼睛明明这么漂亮。”

提利昂才刚触到了她沾有泪珠的眼睫。

“啪——”他的手被女孩抬手甩开。

有回应是好事。


“我又不是傻子。”把手默默停在了空中几秒,才收回手的提利昂兀自说着他早就看出来的事,“你确实是真的有恨我,可如果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那你一定忘了我从小到大都是被各种恶意喂饱的人。”

她坐身而起的突然离开只是拉开了距离而已。



“如果你现在还想说你想要的是我的命。”提利昂也跟着起身坐起,作废了这被她退开的距离。

提利昂用力把她那只紧握匕首柄部的手抬起,刀刃离床所带出的鹅绒就在他们之间不合时宜地很缓飘落。梦幻般的场景却要待他做这样的事。

牵拉她手直至他颈旁,不止是如此,还牵高她的手将尖刃对准他自己的喉口,提利昂说得简单:“给你。”



好像再前进一寸就可以让他的热度流失。

女孩行为先于言语,她执握匕首的手不断后缩。

可是提利昂不准她逃,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不……”女孩终于说出口,和她的眼泪一起,“我不要你死。”

“那就扔掉它。”提利昂变换得简单,说得简单,做得也很简单。他从女孩失了力道的手中拿过匕首。任由匕首清脆落也不愿去想它是否竖直刺入木板。



“你之所以不想我死,是因为你恨得盲目,迷茫,却爱得清醒,真挚。”提利昂说,他的嘴角愈益加深,“你不是不知道。”



什么杜兰登什么人情世故什么生命意义。那些其实没有必要。她本来就什么都知道。



“你的双眼不是正渴望着你想要的吗,只要你确定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一同坐在床上的高度,提利昂再一次地探向她的脸,接着他便触到了血温一样的热泪。

“世界是复杂,是多变,但它大方,它总是毫不吝啬地呈现你想要的样子。”提利昂于是屈起手指,用手背替她擦了又擦。能看见她终于不带压抑地将眼泪全都哭出,提利昂笑了起来,“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一开始就说要了解我的为人,那你现在到底了解得怎么样了。”

一直被握住那只手的女孩终于放弃了她原来早该放弃的支点,以无用匕首为支点支不起任何东西。她好像无法止住的哭泣中与从未放开她手的他十指相扣,而他在等她自己与他相扣。



女孩的歉声在抽泣中微不可闻:“对不起……”

“如果你听懂我的话就知道没有道歉的必要。”提利昂凑她很近,观察着她不停避他的目光。她泛红的眼眶再这么哭下去一定会红肿得发疼。

“对不……”女孩一下子忍住这下意识的再度道歉。



提利昂突然倾身的袭吻一下子止住了她哭到颤抖的双肩。

她的喘不过气因他的亲吻而变成了忘记呼吸。这个吻没有酒的甘甜,都是泪的咸涩,却有炙热的温度。



直到提利昂松开她的唇,女孩的思绪还在一片空白,然而回过神的她却说:“您……您亲到我了。”

“因为我想亲你。”提利昂因为想才这么做的直说。


还一片空白的女孩无法思考:“不可以,您也会变脏的。”

她甚至想要抬手擦他,但她又不知该用手臂还是衣袖擦。哪一个。

“我在吻你,我是在吻你。”他一下子把与她相扣的手握得很紧。




一记突如其来的清嗓响在还以为只有二人的卧房内。

如黑猫一般优雅灵活的布拉佛斯剑客终于从黑暗处走出,隐匿黑暗好像是他最擅长的事。他迈向他们的脚步无声又轻盈。

“打扰你们不好意思。”黑衣剑客好像说得没有诚意,他习惯把一切说得漫不经心,路过洒进月光的窗边时他手中的银白长剑随他近前的步伐而闪过反射月光的柔和锋芒。




“前面还有点看不懂,”剑客收剑无声。

他径直走到床边弯腰捡起那柄被扔落而下的匕首,“但既然你们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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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Monsters-Katie 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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